知青王菊萍一起去云南插队落户才一年就被部队文工团招云了,今年四月,在我县知青插队五十周年的聚会上,我们又见面了,前几天,她通过手机微信传给我一首歌曲《谢谢你,妈妈》,这是一首动听的歌曲,不禁使我思念起了母亲,一件件往事浮上了我的脑海。
解放初期,里弄里打儿童预防针,由于药剂过量,一针下去,我不省人事了,赶紧送往医院抢救,仍不见病情好转。到了深夜,出现了死亡症状,医生通知护士,拔掉管子送太平间。母亲感到我还有一点点体温,把我紧紧抱在怀里,谁都无法从她怀里把我运走。就这样,母亲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我了,用她的脉搏轻哄着我。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,终于等来了天亮。在母亲一夜的呵护下,我依然还有一点点体温。新成立的人民政府本着对老百姓的负责,加上我两个姐姐都在部队里工作,我家是双军属,市卫生部门指示全力抢救。紧接着,专家赶来会诊,在药品异常紧缺的情况下,想方设法调来了针对性的紧缺所需药品,才把我这条小生命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。
一九六六年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,父亲整天在学校里挨批斗。父亲是上海市市南中学的教师。市南中学创建于一八六0年,原名清心中学,著名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曾在该校读书。父亲生于一九0五年,到了一九六五年,该是他退休的年龄了,由于那年他担任着高三班的教学任务,责任重大,校长希望他第二年夏季高考后再考虑退休,父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。没想到第二年上半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,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老教师,首先被揪了出来,手指骨头也被打断了。那些天,我家处境实在太艰难了。哥哥姐姐们又都在各自工作部门受到冲击。我又太小,根本无法帮助母亲来分担家庭面临的不幸。母亲一个人挑起眼前的这副重担,抗争着恶势力的强压,她不顾自己的危险,顾全着一家人的安危。
一九六九年初,我要插队落户了。我报名去安徽,没有被批准,一定要我到边远地区去,无奈,谁叫我出生在“臭老九”的教师家庭,最后,我选择了去云南。儿行千里母担忧。在去云南前的那段日子里,为了提高我的独立生活能力,母亲教了我许多独立生活必备的本领,烧饭、烧菜、针线活她都教我了。后来到农村,乃至再后来的成家立业,母亲教我的这些生活本领一直发挥着很大的作用。插队落户临行前,母亲又悄悄地在我垫被被套里缝进了五十元,再三交待,在一般情况下,这五十元是绝对不能用的,只有当生活难以维持时,才能动用这笔钱。那年的四月十五日清晨,我要乘火车离开上海,是母亲一个人送我的,一直把我送到老西门,在我一再恳求她止步的情况下,母亲才依依不舍地放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远行。
一九七二年,我回上海读大学,正值文革期间,社会上很乱,母亲把我管得很严。周末回家,不允许我到社会上的人群中去凑热闹,要我在家里度周末。这种周末,当时被我称为“三件套”的周末。所谓三件套的周末:一、星期六傍晚到家,晚饭后,母亲是一定会来了解这一周学校里的情况;二、星期天上午,要我在家里打扫卫生,扫地和拖地板包括门外和二楼的公用楼梯;三、星期天晚上回校前,母亲又要反反复复地交待,在学校里,哪些该做,哪些不该做。说来也奇怪,虽说,我已是年过二十的青年,在农村独立生活也有三年了,有较强的处事能力,但是,由于文化大革命这场政治运动实在太复杂,在母亲面前,我仍会像以前一样,很认真地听取她的嘱咐。回到学校,面对“斗、批、改”,鼓惑大家的是身上要长刺,宁栽刺,不栽花,而我的身上没有那种相应的刺,被说成是斗争性不强的学生。由于听母亲的话,学期、年度的各种荣誉我沾不到边。当时想想,感觉到吃亏,随着后来阅历的增长,我越来越觉得母亲是对的,现在细细回想起来,母亲当时教育我的全是些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。
一九七五年,我大学毕业。记得学校张榜公布学生分配的那一天,我一早就去学校看了结果。我被分配留校工作。我赶紧往家里跑,想尽快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母亲,让在苦难中生活的母亲也高兴高兴。母亲是知道我今天要去学校看分配结果的,她早早把家务做好。哪里也没有去,坐在床边,双手合并,放在两腿之间,默默地等待着我的毕业分配消息。当我推开家门告诉她,我被分配留校工作,这是母亲万万没有想到的好事情。这些年,家里不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打击着她,原本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被搞得乱七八糟,她本人也从一个文革前被党刊《上海支部生活》宣传过先进事迹的人物变成了挨整的对象。现在,听到小儿子留在上海工作,有小儿子在身边,母亲感到安慰。但紧接着她又显现出深深的担忧,对我说:“唉,小儿子,妈妈怎么样看,你都不像大学老师,大学老师的学问是很渊博的呀!”听到母亲说这话,我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,头脑清醒了不少。这怎么办?母亲鼓励我:“你年纪还不大,努力工作,努力学习。”“努力工作,努力学习”这句话,母亲跟我讲过好几次,这八个字朴实无华,但在后来进教研室工作的几十年里,我一直没有忘记,也是一直在自觉地这样做的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我参加了一项军工科研,这是一项国家级的军工大科研,一干就是四年,研制新型的军队作战防护服装。上海没有毒气试验室,每做好一批试样须送到千里之外的某市去进行防毒指标测试,而且经常要去,一去就是两三个星期。那时,我的孩子不足一岁,尚处哺乳期,妻子又是军人,在部队医院工作,要“三班倒”,我们的孩子原来白天是放在离家不远的一位阿婆家,由阿婆帮我们带,晚上是要把孩子接回家的。进了科研组后,我经常要出差,阿婆晚上不愿带会哭吵的孩子。请保姆吧,单位分配给我们的住房面积实在太小,无法再放下一张床。孩子谁来带?这成了一个大问题。母亲知道我遇到困难了,不顾自己的劳累,对我说:“你安心去工作吧,孩子交给我。”那时,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,加上我父亲患癌症动了大手术又需要她照顾,她的负担已经够重了。孩子交给了她带,这一带就是三年,一直到孩子入全托。这三年,花去了母亲多少心血,只有我做儿子的自己知道。
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。一九八0年,南市区区长下基层视察工作,在街道和里弄干部的陪同下,专程来我家看望我父母亲,感谢我父母亲文革前收养抗美援朝的烈属子女,花了不少心血把他养大成人,并在文革一片混乱的一九六八年,果断把送入部队,继承他父亲的事业。区长走后,母亲激动地对我说:“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。”文革结束,拨乱反正,改革开放迎来了新时代,她的子女一个个又都有了出息。我的大姐从江西五七干校回北京外交部工作。我的大哥是弹钢琴的,从工厂生产线的工人岗位上调到母校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任教。她从小带大的烈属子女,我的异父异母的三哥,也成了一名医生……看到子女们一个个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祖国四个现代化建设作贡献,母亲感到欣慰。她唯独不放心的就是我这个奶末头(小儿子)了,因为,我是工农兵学员,根底浅。一九九八年,经过努力,学校肯定了我的工作成绩和我的业务水平,我被晋升为副教授。得知消息,那天工作结束,我没有回家,而是赶紧赶往老城厢里的我家老宅,去告诉母亲,此时的老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,丧失了自理能力,需要离休、退休的姐姐们日夜照顾。得知我晋级的喜讯,母亲困难地伸出手,握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,后吃力地和我讲了几句:“小儿子,你小时候体弱多病,在同龄孩子里,你的体质属于差的,老了自己要当心,有些病会复发的。”我怎么听,都觉得这话不对劲,有点临终遗言的感觉,我扭过头,泪落如雨。
灵前哭煞断肠人,世上痛无救母药。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三日,母亲与世长辞。
斗转星移,往事渐远,但母亲对我的爱,那种纯洁的爱,那种用言行教育令我产生正能量的爱,我一直珍藏在心里,这些年,已融化到我的血液里去了,它将伴随着我,直到永远永远。
(原机械学院 华演)